等待

　　姜玉铭

　　今天，是否要策划一件什么事呢？，到了这把年纪，一般来说，策划的都是一些可有可无可不做可不管的琐碎事。正像我的老同学一大把年纪了，还坐在儿子的厂里一个办公室桌子边，我曾在手机里问他忙什么，他总说：我天天嬉，没一天闲。

　　这段时间，我早上洗刷过后，从三楼到二楼的画室，和往前不同，不急于写写画画。心里却萌生了一丝念头，打开东南边的一扇有仿古纹样的窗门，俯视着在隔一条木栈道的草坪上一些搭布篷的构件，这些构件散落一地。许多时日了，亭样布篷尚未搭建完成。三个大布篷的筋骨与皮囊裸露在碧空下，一些盖顶拦腰的灰白帆布随便地撒抛一地，像一堆皱巴巴的灰白垃圾，又若山谷移落在地面的一团雾气。

　　清晨开窗俯看，一堆灰白垃圾，一团雾霾。每天每天都是这样的，也似乎已成了习惯。几十天下来，清晨总是傻傻地看了好一会一堆垃圾、看了一捆雾霾。总在等待主人叫人来搭建完工。同时，我内心深处浮上朦朦胧胧的想象：也许在不久，或有人来白帆布蓬内，津津有味地啜饮茗茶、或用青春的胳膊力摔纸牌，啪啪啪的响声播放到半个村落，抑或还有三五个大人带有小孩在吮吸黑巧克力的浆计，悠悠地四顾着绿野上的一枚枚田园风光。或也许在皓月当空，长风劲吹的美丽夜晚，或者在这里可以倾听作非遗节目的童谣。在这顶布篷内有了更美妙更神秘的故事，使世界变得生动和亲切。

　　这草坪是在矮房东北角延伸出来的绿色翅膀，也仿佛是流云聚云经过时留下来一畦碧绿的气体。

　　先前，矮房借租者，叫人除掉纷乱长短参差的茅草，铺上一片片A4纸大平平整整的结缕草饼，不到三分地的草坪一下子扩展和亮丽了许多。小矮屋傍着葫芦池，离其他村舍隔开一箭之地，还隔着一条偶有小鱼虾的水沟。租者说，在这里可以会会朋友，喝茶聊天，也可以学吹萨克斯。我听了，觉得这个老人诸多、不通快递的小村，将要注入一些时代鲜活，便也乐呵呵自告奋勇，便对这位半生不熟的新房主说：我可以提供这矮屋里"室雅兰香"等字画。他一听咧嘴笑笑。主人是个时髦活泼的老板，希冀他旺盛的活力能充分展现在草坪中每根嫩草的叶尖上。

　　接着他叫人在草坪和小屋周遭围起一人高的翠绿色细方格的钢骨塑皮篱笆墙。不久，草坪上又搬来可以搭三顶帐篷杆杆和布料。可是只搭了一顶。其余的布料和杆子散落一地。

　　这座小矮房，原先是村民放圆筒机，拉塑料丝用的，圆筒机轴轮滚动时，呼呼呼——嘣，呼呼呼——嘣，日夜搔扰着周遭村民宅家坦荡而安谧的生活。于是在村委会的劝阻下，圆筒机搬出去。房主把房子重新装修一下，租给了临村的一位乡贤——一个厂的老板。

　　我的等待回潮到几十年前的岁月，嫁到街上的二姑姑每次回家，总会为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带来一些乡村稀罕的甜果或花生糖，是令我口涎垂流的吃货。刚吃过的几天后，又眼巴巴地盼着二姑姑能从街上回娘家。或像等待舅舅会从春月莲的篱笆拐进甬道，向我家的五间头走来，手里提着粗糙纸篷包的月饼。能分到一粒舌头大小的锐角三角形的黄焦面掺着芝麻的嚼片，也就心滿意足了，送月饼一年一次，送过了，不能再等待。又仿佛在一个星期六的夜间，父亲曾说过要从学校里借出来一把龙头二胡，我等待中浮燥不安，激动得不敢去睡，撑起两个耳朵，专注于门外脚步。还有，在读初中一年级时，作文课写了一篇习作《试评列舍特尼科夫油画《又是一个两分>》，等待到了蔡老师对作文不菲的评价。等待既有物质的，又有精神的。但这次漫长的等待，想来都不关我的物质和精神。为一帐篷的搭成，为什么都让我有“北阙青云不可期”的无奈。

　　草坪边角有两株绿意蓬勃向天空伸展的芭蕉枝叶，在熏风中飘摇不定，浓荫下的夏日特长。过了一个月又一个月，渐渐的，芭蕉叶耗尽再生长的潜能，垂了下来，墨绿渐渐的变得淡紫或绛红。草坪上仍是，一团灰白垃圾，在秋雨的淅淅沥沥中，显得孤独，像古战场上战败方逃蹿时抛撂下的一堆白色战袍。

　　北方凛冽西风，贴地潜来，落花纷纷。睛朗时，我喜欢端张藤椅，坐到墙根，撒开衣襟，让温柔如水的阳光流进腰肢，腋窝。目光透过一个个笆墙的绿眼，一切如旧，灰白垃圾一一白雾团一一白战袍。

　　坐在墙根，无意中来了一个本村青年，他说，我本来是在兰花桥看戏，一班人打我了，鼻子也被掀歪了，他摸捂鼻孔说：戏不好看，是京剧，都是老人在看成。说了，便沮丧地从我身旁沿着木栈道啪啪啪走过，消失在有树影匝地的尽头。一堆白战袍，被一阵不知风向的微风扬起一片宛若波浪的边角，飞扬了一阵，却又倒覆在绿茵匍匐的地面。

　　麻雀在风中兜了几个圈，倏忽，从我帽翼旁掠过，我一惊愕，抬头望去，两个黑点，一高一低地消失在遥远的云天。

　　人和鸟都消失了，红尘中的许许多多，总是要消失的，何况是我毫无来由且不可名状而虔诚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