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人之邂逅大师

　　韦陇

　　雾城有个著名的怀玉茶道馆，这个茶馆当年很多人知道。而我家就住茶馆附近。我平日里喜欢喝茶，这样，便成了茶馆的常客，进而成了馆主覃怀玉先生的朋友。

　　后来知晓，覃怀玉曾是生意场上的成功人士，因意外跛了条腿，不方便四方奔走，索性在县城安顿下来，开了家茶馆。一边挣钱，一边做起了学问。做什么学问呢？他当时跟我讲，研读新儒学。“新儒学和喝茶有关系吗？”我问。覃怀玉诧异地乜我一眼，好像看个怪物：“你这话说的，可真是…鼠目寸光。”那时我与他相识不久，并不了解彼此。我在他眼里的怪物形象，恰如他在我的眼里。但他认同我是个文化人，所以还是愿意与我交往。

　　覃怀玉做事向来大开大合，以前做生意也是这样，成也好败也罢，尽人事听天命。他开始研究新儒学之后，便酝酿着将来要遍访名师，以提升自己，于是他先研读国内几位名家著作，又分别给他们写信，表达了自己对著作的理解以及对作者的仰慕，渴望日后可以上门求教，或若是哪位能来雾城小县办事，敬请到他的茶馆小坐品茶，不吝赐教。如此这般。

　　不料，几个月之后，覃生真的迎来一位新儒学大师。据说，大师受邀来雾城做客，由二位官员作陪，那天本来是无意降临茶馆，因喝了不少五粮液后，偶然提起贵县有个“怀玉茶道馆”老板曾向他写信求教的事，官员也想起来了，说对对，是有这么个茶馆，那里茶确实不错，不如我们去坐坐？大家来了兴致，饭后还需要有个“茶余，”于是先给茶馆打了个电话，人随后就到了。覃生接到电话后急忙召我，我到时，他们已经在仁义礼智信的“仁”字号包厢坐定，于是我敬叨末座。

　　覃怀玉很严谨地泡茶：焚香静气、活煮甘泉、孔雀开屏、叶嘉酬宾、大彬沐淋、祥龙行雨、凤凰点头、高山流水、春风拂面。覃生一边表演一边不厌其烦解说。还有一桌丰盛的茶点。

　　之后，他开始提一些问题，很谨慎。我记得覃怀玉曾经教导过我，与大人物说事或是论道，要有个“说大人，藐之乎巍巍然”的姿态，就是说要有充分的冷静和自信，不要太把人家当回事，以至乱了自己的阵脚。可这天我发现，他还是不够“藐之乎巍巍然”，几乎是谨小慎微。大师一边品茶，一边回答问题，淡定从容，不失大家风范。覃怀玉提了几个问题后，开始展示自己的才学，边阐述边请教大师：我这么说对吗？这时宗师已经和几个领导散散漫漫聊天了，说了些天南海经北无边无际的话题，不时不经意地朝覃怀玉点点头，嗯一声。

　　大约四十分钟左右吧，大师和官员表示叨扰了，应该告辞了。覃怀玉便一再挽留，情义款款。再坐会儿，他说，请务必再坐会儿，我还有很重要的问题要请教。覃怀玉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一位大师，他的求知欲像长江大河汹涌澎湃。一再谈论，一再请教。

　　大师皱了皱眉头，官员也就跟着皱了皱眉头。大家皱了几次眉头后，大师开口了。小覃啊！大师说，我能不能给你个忠告？覃生说，好，好！大师说，做学问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不是背背书，夸夸其谈一番，就是做学问了。这些事小学生都会啊!做学问要脚踏实地，认真钻研，要有自己的发挥，自己的思想观点，形成自己的理论体系，不容易啊。说句不客气的话，你其实什么也不懂。所以我的忠告就是，不要做不切实际的空想，你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去。

　　官员点头赞同，对，对。

　　覃怀玉的脸可怕地白了，一颗好大的汗珠滚落下来。那，我该干什么？他失神地站起来，对不起，他说，我该去一趟卫生间。

　　茶道馆铺着红色地毯，展示着一平如镜的鲜艳。可就是这么鲜艳平整的地面，还是让覃怀玉跌了一个踉跄，仓皇跌出好几脚，才幸运地倚在了门外的墙壁上，摇摇欲坠。

　　我赶紧跑过去扶住了他。

　　我回到包厢，听到他们几个正在说：“等他回来，我们就走。”说着都露出或发出一种心照不宣的笑。我看出来了，这种笑里没有一点点善意。

　　覃怀玉再也没有回来，他给我打电话，让我替他送了客。

　　次日一早，我想好了安慰覃怀玉的话，来到茶馆。一进门，看见覃怀玉正坐着喝茶。一个伙计在打扫茶座。他对那个伙计说，早上起来，要先点上檀香，给茶圣陆羽老爷敬一杯茶。说着他自己啜了一口茶，脸色慢慢地红润起来，看见了我，朝我点点头。

　　待我坐下，他微笑着对我说，不好意思，昨天我醉了。见我似乎不解，他又莫测高深地笑了起来：知道吗？茶亦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