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鸣,泉亦鸣
章小强
在河西走廊的时空里穿梭,脚底下少不了丝绸之路的呢喃,身心时常被历史的鼓角声激越和淘洗,多了豪壮之气,不敢屈从于自己浮掠而过的放纵。沿着壮丽的河西走廊游走,像在方块字里梳理一段华夏文明的脉络,追溯大漠边关烽火连天的岁月。这种心潮澎湃,让我自觉调慢了脚步的流速。即使这样,还是难以逃脱“到此一游”的俗流。
去往鸣沙山即俗流,像习惯了的旅行节奏。游完莫高窟马不停蹄辗转至此,已接近傍晚时分。表面上看,这个时间点闯进鸣沙山有点不合时宜。实则藏着小心思。我和妻子想避开白天的高温和人流,来一次“夜游”鸣沙山,去看一次唯美的鸣沙山落日。从莫高窟数字展示中心乘出租车到达景区,过检票口,步行几分钟即鸣沙山景区的腹地,这在区间车横行的当下,是相当少见的。这种体验让人走进鸣沙山,显得既从容又兴奋。本想讨个清净,没料到这个时候还是人山人海,大大出乎意料。好在,西下的太阳还漫悠着,像在鼓舞我们的到来,一切似乎刚刚好。
在我的印象里,沙漠应该是静谧和孤寂的,应该是和某个星球的荒芜相对应。可是,鸣沙山却完全颠覆了沙漠的形象。?从进口处到周遭的每个角落,到处簇拥着密密麻麻的游人,像个沙漠集市。尤其是从骆驼骑行区,源源不断迎面而来的骆驼队,让人感觉宛若在某个电影片场。我们站在那里观赏着鱼贯而出的规模不一的骆驼队,浩浩荡荡通向不远处的沙漠中转区,感觉此时的鸣沙山,就像一个人驼共舞的超级马戏团,充斥着骆驼味。初看,骆驼被人操控的“人性十足”,而游客被驮在驼背上,反而像游荡在沙漠里的道具,有点滑稽。沙漠、骆驼、人,如此“和谐共生”,让人怀疑是鸣沙山的有意而为。
平心而论,巍蔚壮观的骆驼骑行队,拉满了鸣沙山的存在感。确切地说,中国还没有哪个地方,能像鸣沙山那样,骑骆驼体验沙漠占据了半壁江山。我和妻子出于好奇,视线几乎就没离开过颇具挑逗性的惹人欲骑的鸣沙山的“标配”。曾在受惑的那么一刻,也心生过一把驼背上的瘾,最终还是“理性”占据了上风。骑骆驼事小,而耽误看日落就划不来了。不过,利用这么点空挡时间,身临其境威风凛凛、蔚为壮观的鸣沙山“一绝”,也算是撞上了一份大礼。
看着天边的夕阳缓缓而落,我和妻子已无暇闹腾不衰的骆驼队,遂移步换景。虽然天空有一点点混浊,但金灿灿的落日与我们照面,还是能够映照出鸣沙山夕阳西下的绝美黄昏。一个宇宙天体那么近,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从沙漠的峰顶慢慢隐形,像是与世界的短暂告别。落日浩荡,我和妻子没有走动,静静地伫立在沙地里,任余晖在我们的视线里,演绎一场太阳、沙漠与人的大美时间。我从不掩饰对沙漠落日的迷恋。我在想,假如是白天造访,一定看不到生动、迷人欲眼、天人合一的宇宙天象。这样看来,我们夜游鸣沙山的深意,确实物有所值。期间,不时有返场的骆驼队从眼前掠过,给我们的落日追逐增添了意外的衬托,我拿起手机拍摄,想不到效果远超纯粹的落日景象。夕阳下,沙漠、骆驼、人,构成的一幅“人约黄昏后”的场景,或许是鸣沙山给予我们最抒情的响应。
当最后一抹余晖在沙峰上逝去,宇宙像关闭了鸣沙山的一扇窗。不过,因西部时差的关系,天还是白昼如斯。此时鸣沙山留给我们的最大主题,当属蜚声中外的月牙泉了。殊不知,有了一场宏大的落日洗礼,奔赴月牙泉像得到了神的指引。从看落日的地方,徒步到月牙泉区区几百米的路程,竟让我们走得像翻越关山,心笙摇曳,有点像伊斯兰教徒朝圣麦加的神圣。如果说鸣沙山的落日是一场天空舞蹈的话,那么,月牙泉的神秘就是鸣沙山的一阕灵魂绝唱。诚然,这泓以月命名的泉水,与天上的月亮到底存在什么样的前世今生,不得而知。不过,鸣沙山以一湾月牙铸就生生不息,可以说是宇宙的一种大妙。妙在万千之玄。
一路上,田震悠远、伤感的“月牙泉”,不断在沙漠的时空飘荡着。她的幽独的无人能替代的唱腔,像月牙泉岁月的委婉倾述,愈发的让人魂牵梦萦,心之所鹜也滔滔不绝。这种感觉似乎超出了莫高窟的脚步。在到达一块镌刻着“鸣沙山”的石头的时候,不远处的月牙泉如佛光开蒙,唾手可得的神秘之泉,仿佛沙漠中的天外来客。震撼。不瞒你说,这个在媒介上遥想过无数次的令人想入非非的沙漠绿洲,就这样款款而现,像打破了行走的一次最大的时空魔咒。那种一照面的激动,只有心有灵犀的人才得以澎湃于无形。这块石头像极了月牙泉的门户,似乎在审视着每个人虔诚的温度。
说实话,以一心向泉的急迫靠近月牙泉,真是太爽了。待真正到了月牙泉跟前,所有的神秘被打开,仿佛走进一扇上帝之门。只见沙漠中一湾酷似月牙的泉水,被芦苇围堰着,兀自清澈、湛蓝、宁静、安详地横卧于天地之间,两百多米宽的清泉好像天地间的一瓢饮。咋看,仿佛镶嵌在鸣沙山中的一颗绿宝石。我站在泉边贪婪地搜索着这个“熟悉”的陌生地,凝视着潋滟的水面,似乎能听到水波发出的顽强生存的生命窸鸣。我相信这种直觉。再看对面的大沙丘,像一扇半椭圆形的精致琉璃的屏风,雄浑、坚毅、柔美,与这边的月牙阁一起包裹着这一抔神水。往深处看,它们的长相厮守与相依为命,看起来像是世界尽头的模样。这样子的亿万年安然相处,真是逆天。我慢绕一圈,像在探寻“静以观心,柔以知性”的月牙泉独有的精神密码,又似在冥思神泉千年不涸之谜。
水,这个蓝色星球上的生命之源,不仅孕育着人类的繁衍生息,也滋润着万物的茁壮成长。摊开来讲,远不止这些。月牙泉不像流水,没有如瀑的气势,没有穿越乱石的激荡,更没有冲向大河大洋的理想。它无势无能无躁,但它有形、有定、无争,静卧如佛。不管时间怎样的波澜壮阔,这块土地上如何金戈铁马,它始终保持初心。我在泉边凝视久了,心里不自觉衍生出宋的“雅、淡、寂、静、柔、和、婉、简、丽、秀、深、奇”的美学景象。我相信,这样子超然的智慧之水,就是崔遵度所说的“清丽而静,和润而远”的水之韵。我不知道老子庄子是否也水痴迷于这样的泉水。不过,月牙泉成为大漠意义上最无争议的生命渊薮,应该当之无愧,几乎是生命不息、灵蕴不止的代名词。这种生命纬度之于鸣沙山,意义非凡。沙有水则润,水有月则灵,水与沙共鸣则秀,这就是鸣沙山与月牙泉千年的时空竞度,令人叹为观止。
暮色渐浓,我和妻子又陷入了另一波追沙俗流。沙坡上的人潮像“蚂蚁搬家”大军,似乎要吞噬整个沙丘。我们不甘示弱逐流而上。当攀到沙丘顶端俯瞰时,月牙泉显得更加神秘,洋溢出入骨的苍茫美。哎呀,我多想在没有喧嚣的时刻,就这样远远地注视着这个沙漠精灵,等待着夜色朦胧、星河璀璨、残月映水,抵达一次伟大的鸣沙山之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