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可乐
陈汉莉
“吃饭，睡觉，晒太阳……”
每一个清晨和傍晚，不厌其烦地背诵新学的词语，独自一鸟自言自语自卖自夸“可乐乖乖”，成为可乐的日常。
“哎，还是可乐的日子舒坦啊！”每日里起早摸黑赶着上下班的田对可乐的悠闲与快乐无比羡慕。
可乐是一只小八哥，是田去年夏天在下乡的路上捡回来的小鸟。
那日，出壳才十来天的雏鸟跌落在水泥地上，乱扑，哀鸣，惊恐万状。田说，当时，周边有车来车往，附近还有猫狗出没。
“担心的是能不能养活，养活了怎么帮它找妈妈。”
烈日下，田犹豫再三，离去又折回，终不忍心弃它于不顾。
将可乐带了家。田给可乐检查了身体，才发现可乐不仅身上伤疤累累，还有一只爪子在跌落时折断。这只断爪后来影响到可乐的成长、抓握与飞翔，也让田对它更为怜悯。
我们为它取名“可乐”。希望它从此无惊无险，快乐成长。
我用勺子喂它面包蛋黄，用滴管喂它喝水，坚持把铲屎官的工作干到底。田独创吹口哨训飞，为它寻医问药，可乐几次经历鸟痘、眼疾、流感均能转危为安。记得患眼疾时，可乐一只眼睛几乎睁不开，行动困难，令人担忧。田说：即便它是独眼龙，有我们养它，它就饿不着……
一年多来，我们把业余时间撕成碎片，抖落下来都成为可乐欢快的鸟鸣。
“你好，可乐！”
我们每天跟它说话，就像对待一个新生的婴孩。慢慢地，可乐羽翼渐丰，个头见长。从当初那怯生生、萎靡不振的赤膊小雏鸟成长为一个冠羽高耸、毛色黑亮、精神抖擞的漂亮小八哥了。
可乐学飞，学语，也学着融入我们的生活，快乐时“啾啾”，饿了叫“救救”，更多时候静静聆听。可乐成长为一只小八哥的模样后，我们对它开口讲话的期盼就开始滋长，但可乐始终不发一言。
可乐对我们的依恋却日胜一日。一出笼，飞翔总是向着屋里。可乐喜欢站在椅背，停在手机屏幕上，歇在电脑显示器上，踱步在书页上。可乐还喜欢啄字，歪着脑袋认真地啄，坚持不懈地啄。啄着啄着，可乐就变聪明了。
去年11月，是可乐来家的第四个月，那天，我在阳台上洗衣，可乐飞到我弯着腰的背上，发出第一声问候：“你好”。那一刻的惊喜，让人感觉幸福来得太突然，我甚至都觉得也许只是幻听。但可乐确确实实给了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之后，可乐的学语突飞猛进，以每周一两个词汇的速度刷新我们对它的看法，如今竟然有二三十个词汇量了。它说的话大多是我们与它聊天的日常用语，如：为了让它多晒太阳，我那时每日里拎着鸟笼在几个房间追着阳光，它便学会了说“晒太阳”；上班时与它告别，它学会了说“再见，拜拜”；喂它吃虫，它就学会“吃虫虫”；让它回笼，它学会说“回去”；入夜了，盖上笼布，学会了说“可乐睡觉”；闯祸时让它乖一点，它学会了“可乐乖乖”，就在前些日子，可乐学会了背：“床前明月光”，田对着它伸出手指头，它就说：“拉拉手，好朋友”……
可乐平日里表现还算乖巧，对着它伸出手，它就跳到手上来；端来小水盆，它就自行跳进去洗澡；让它回去，贪玩的它即便不乐意，也乖乖回笼……就连一向挑剔的田都不禁感叹：可乐也太乖了！
虽然从小家养，但可乐作为一只小鸟贪玩贪吃的本性未失。在笼子里寻找一切可以够得到的物品——铺在底板上的报纸，挂在笼子上的食盒、水盒，笼子边上花花草草的叶子，都可以成为它的玩具、撒野的对象。我下班回到家，通常看到的场景通常是这样的：食盒打翻，报纸撕碎，叶片咬断，羽毛乱飞，水渍到处都是，阳台上一片狼藉。
可乐还会啄人。可乐将自己的笼子视为私人地盘，绝不容外人靠近。即便是我每天为它喂食、清理笼子，我右手探进笼子尚可，若左手无意挨近或靠着，便会无端地挨它一啄。有时脸靠得太近，它也毫不留情地来一下。关在笼子里的可乐脾气可真大。
出了笼的可乐很少啄别人，只会啄我。有时候啄我是轻轻一啄：我手上的小伤疤、头上的一根白发、袜子上的小洞和衣服上一根小线头小饰品，都会引起它注意，都来啄一下，有时是疑惑的问候，有时是淘气的玩耍。
有时，趁我不备，它就用嘴拔花草，爪子刨花盆里的泥土，飞落时碰摔花瓶，甚至在我身上拉屎。闯了祸的可乐挨批就不高兴。我甩飞它时，它也不高兴。它喜欢跳到键盘上打字，刷视频，啄手机拨出语音，从纸巾盒里一张一张拉纸巾，我赶它回去，它也不高兴。它不高兴时就飞过来狠狠啄我手。
可乐一出笼就喜欢直奔田的房间，扯她的长发，抢她的键盘，到果盘里抢蓝莓和樱桃，或撕餐巾纸，甚至抢了头绳就跑，每每惹得田大呼小叫，向我投诉可乐的顽劣。
“给我！”我喝令可乐交出偷抢的物品，小偷儿就慌不择路地逃回笼子。往往在逃跑的半途就弄丢了赃物，或偷吃了食物。有时它死命叼一小片纸头回笼，千躲万藏着就是不给我。有时叼着橡皮筋不松嘴，为防止它吞吃下去，关键时候我得拿出对付它的杀手锏：丢给它几条虫干。
可乐对虫干毫无抵抗力。一见虫干就丢下所有飞过来。在它乱拉屎，抽纸巾或拔了桌上的花草，闯了祸的时候，我就批评它：“你怎么搞得，又……”时间久了，可乐看见我，张口就来：你！怎么搞得?怎么搞得！啊啊！”
鸟的世界在树上、在天空，像个小精灵，那原本是我们人类无法企及的。而可乐喜欢停在我们的头上、肩上和手上，充当它的大树和蓝天，这又让我们备感新奇和欣慰。
我们去年年底搬了家，新居小区环境尚可，到楼下草地上晒太阳，是我为可乐规划的首次出行。但田不同意：“飞出去的鸟，怎么可能会回来？”
但，我们不是曾经有过一个约定：无论选择在书本上啄字，还是天地间撒野，我们都尊重它的选择吗？是时候给可乐一个选择的机会了。天气晴朗的中午，田不在家的时候，我就偷偷带着可乐下楼去。没想到刚出门，门“咔”一声在身后关上，可乐竟一下慌了，突然从我手上腾空直飞回家，当碰到关闭的房门，又慌不择路地飞到过道一边，落到地上扑腾扑腾……这让我始料未及，慌忙中，我赶紧用手去接它。
等到用手载着它走到太阳底下，可乐就彻底放松了。它在我臂弯里躺着，张开嘴巴，展开翅膀，蓬松羽毛，翻转身体，我第一次发现可乐长大了：毛发乌黑发亮，眼眸澄澈透明，鸟喙翕动自如，羽毛蓬松的它看起来比我张开的手掌都要大。可乐全身心投入到晒太阳的氛围中，如痴如醉，此时，我想到一个词：欢饮阳光。
等它饮饱喝醉，我都快被阳光烤焦，立起身，可乐立马飞到我肩上，我们便一起回家。
之后，出笼散步成为可乐每天户外活动保留的项目。天气晴朗的中午或傍晚，一个女人肩上或手上停一只小鸟行走在小区内，这个场景已成为我们小区的独特景观。可乐在小区里碰到陌生人也很开心，“呼”地飞过去，“扑”地停人家肩膀上，无论生人熟人都亲密无间，逗得放学回家的孩子们围观。哈哈，只有我知道：它的飞行技术太烂，飞程太短，它把自己预估的飞翔范围之内的人都当成了落脚点。
我家养了一只会说话的小鸟成为一个传奇，在亲友间传开了。刚搬新家的那段时间，亲友一拨拨地来访。孩子们大都为它而来，围在鸟笼前喂它小虫，跟它说话，逗它玩儿。但可乐吃了玩了，死活不开口。
直到客人离去后，可乐独享热闹之后的寂静，然后，一只鸟自言自语地絮叨：你好你好！欢迎欢迎……
哈哈，可乐真是个社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