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朵与果实

　　林昌昌

　　十五年了，我一直记得那对母子在我面前落下的眼泪。

　　那年，我在一所私立学校任教，当时有个小男生，戴着一副眼镜，瘦弱而清秀。他不是调皮捣蛋的孩子，但是课上老走神，因此他的成绩不理想。可他是他父母唯一的孩子，父母对他如视珍宝，对他有很高的期望。

　　好多次，他的妈妈来到教师办公室跟老师们聊天，希望多关照他。有时候我也会把这个孩子叫到办公室来。或许是因为自觉已很努力，又或是觉得愧对父母，他会因为老师的劝导而痛哭流涕，而他的妈妈因为看到自己的孩子哭泣，便心疼地落下眼泪。

　　母子俩都因为学习成绩糟糕而哭泣，同样作为母亲，那种酸楚在我心底挥之不去。于是，为了激励这个孩子，我想送他一本书。我在书店选挑许久，买了一本泰戈尔的《飞鸟集》。这本书是中英文双语的，句子简短，适合英语初学者。很遗憾的是，我把书送给他后，还没有来及好好地引导他去阅读，就临近毕业了。

　　那年他毕业后，我们失去联系。我只听说他父母花钱让他去了本地的一所高中。

　　我们在各自的轨道里生活，再无交集。

　　只是我时常想起他和他的父母。因为自己养育孩子的过程中，也常常力不从心，万分无奈，便更能理解他父母当时的焦虑和苦楚。我也非常惭愧自己没能让他爱上学习，爱上英语，没有推促他考进一个好的高中。

　　我教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而当年的小男孩和他的妈妈在我办公室哭泣的场景，时常在我脑海浮现。我自己的孩子也经历了中考，我越来越理解当年这对母子的眼泪。

　　当我的老同学德清君叫我推荐下一期读书会的书本时，我果断推荐了泰戈尔《飞鸟集》，我希望能够及时引导现在的孩子们去阅读、学习《飞鸟集》。

　　当德清老师希望我把他请到现场时，其实我的心还是很犹豫的。踌躇再三，我在另一个学生的帮助下，加了微信。

　　读书会当天，我还担心他会因为有事来不了。没想到当我发微信询问时，他早已经坐在现场的读者席位上。眼前的他已从一个瘦弱的小男孩变成了健硕帅气的青年人，理着干净的平头，像极了电影明星朱一龙。外表的巨大变化，让我差点认不出来。

　　读书会开始，德清老师还采访了他此刻的心情，他说：“十五年前，林老师把《飞鸟集》留在我的青春；十五年后，我很有幸和老师共读《飞鸟集》。”

　　两个多小时的读书会，他凝神专注，而我不时地望向他。

　　隔着不远的距离，多少光阴像河水，潺湲流动。

　　读书会结束后，我们聊了很久。这才知道在他读大一的时候，家庭遭到了巨大变故，他的父亲患了重病。很快，他为了完成父亲的愿望，从学校辍学，和他的初恋女友结婚生孩子。父亲去世后，他毅然承担起了家庭的重任。很难想象一个从小被捧在手心的孩子，是如何挺过来的。他说他去了很多地方，吃了很多苦，但还是赚不到钱。

　　所幸，他现在接管了父母的生意以后，又把父母的生意升级了。现在每天忙于生意，照顾家庭，他已成家里的顶梁柱。

　　令父母和老师担心的注意力不集中的没有志向的小男孩，如今经过人生的历练，竟然也成长成一棵坚实的树，开出美丽的人生之花。泰戈尔《飞鸟集》里有一句：“只管走过去，不必逗留着采了花朵来保存因为一路上花朵自会继续开放。”我们在焦虑孩子的不懂事的时候忘记了：“人是一个初生的孩子，他的力量就是生长的力量。”

　　十五年后的今天，感谢这次读书会，让我可以与旧学生重逢。得知我一直担心的学生如今过得很好，我也非常宽慰。希望每个家长和老师在想孩子何时能长大的时候，都读一读泰戈尔的诗句：

　　“你离我有多远呢，果实呀？”

　　“我藏在你的心里呢，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