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云遮山顶,有月映波心 ——读杨悌《涌泉观音院药师寮碑记》

　　杨敬秀

　　龙港市的孙店，有涌泉观音院。民国《平阳县志》：“涌泉观音院，在孙店。唐咸通间建，清同治、光绪间俱重修。”岁月悠悠，历经千年而至昌定禅师(1880—1964)，其人苦行卓绝，徒众称盛。昌定于寺院中建药师寮，属杨悌作文以记之。杨悌视昌定为其学佛导师，自称佛弟子。既然导师有命，自当欣然命笔，撰文并书写《涌泉观音院药无云遮山顶，有月映波心师寮碑记》。

　　杨悌(1882—1951)，字子恺，谱名慕侗。平阳县张家堡人(今属龙港市)，出身世族，少善古文辞，好书法。民国后，历任浙江临安、上虞等县知县，浙江省临时参议会参议参议员，浙江省公署自治评议员，萧山县法院院长等职务。著有《汉事绀珠》《通鉴事纬》等。

　　忘年相契贝叶清钟

　　杨悌的同乡，张家堡的杨奔(1923—2003)与昌定相差四十三岁。杨奔，当代作家，著有《描在青空》《深红的野霉》《霜红居夜话》《外国小品精选》及其续集等。他在《炎亭僧》中写道：“常在井边入定的老住持昌定，是我小时忘年之交。”这井在涌泉禅院，“院中有井，那井水很清冽，久旱不涸，久雨也不溢。”昌定是炎亭人，人称炎亭僧，曾在大罗山洞窟中坐禅。过午不食，着一件破衲，以番薯藤束腰。人们说他是得道高僧，他乐于为人消灾解难，据说随口一言，随手一物，每每灵验，求者络绎不绝，以至于就连缠于腰间的番薯藤和稻草绳也被视为灵丹妙药，常常被人扯走，拿回去治病。

　　1932年，昌定应邀到涌泉禅院担任住持。在此期间，曾有轶事，杨奔把它写入《炎亭僧》中：

　　那日善男信女满座，却有无赖排门而入，打着连串的酒呃，说：“听说你是圣僧，呃，高僧？”

　　“佛法平等，不分高下。”昌定说，低头指着念珠。

　　“有个故事请教：有个县官进入尼庵，见尼姑床上躺着个醉汉，赤身裸体，县官大怒：这不违反清规！尼姑随口供道：‘醉人妻弟尼姑舅，尼姑舅姐醉人妻’。呃，你讲，这两句该怎么解释？”

　　昌定不答。无赖正要施威，却见莽沙弥喊着闯入通报：“鲍老爷到——”

　　昌定起身跟出，边说：“有请”，借机摔下了无赖。

　　乾隆《平阳志》载，孙店观音院中，平地源源不断地涌出清澈的泉水，因此名曰涌泉观音院。原先院中僧房不多，自从昌定禅师当了住持以后，香火越来越盛，僧侣从各地来到这里，人数日益增多，容纳不下，于是，昌定就在寺中的空地建楼五楹，奉药师瑠璃光如来之像于中间，名为“药师寮”。

　　十二大愿其旨明切

　　杨悌在《涌泉观音院药师寮碑记》开篇写道：

　　药师瑠璃光如来者，佛告曼殊室利：东方去此，过十殑伽沙等佛土，有世界名净瑠璃。佛号药师瑠璃光如来，得菩萨道时，发十二大愿。十二大愿者，具载于经。大端令诸善信能解脱苦难，以获福利，反复开譬，其旨明切。凡净信者，所求皆遂。此经之大要也。

　　据佛教教义，药师瑠璃光如来，即药师琉璃光佛，药师佛之具名。简称药师佛，是东方净琉璃国的教主。曼殊室利，也译作文殊师利。意译为妙德﹑妙吉祥等。中国佛教四大菩萨之一，相传其显灵说法的道场在山西五台山。与普贤左右随侍释迦牟尼，司智慧。顶结五髻，手持宝剑，表示智慧锐利。塑像多骑狮子，表示智慧威猛。殑伽，即恒河。

　　据《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常称《药师经》，药师佛在行菩萨道时，曾发十二大愿，其中第七愿，愿成佛时，若诸有情，众病逼切，无救无归，无医无药，无亲无家，贫穷多苦，一闻其名号，众病悉除，身心安乐，家属资具，悉皆丰足乃至成佛，所以称为药师。又第二愿，愿成佛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过于日月，所以称为琉璃光。“十二大愿者，具载于经。”

　　杨悌说，读诵《药师经》，修药师法门，能够使善男信女解脱现世苦难，得到福利。所有信徒，凡有求，必定如愿。

　　李延寿《北史·张元传》载，张元克敦孝行，精通佛教的经典。十六岁时，张元的祖父眼睛失明，为此，张元经常忧愁哭泣。当他读《药师经》，看到有“盲者得视”之言，于是延请七位僧人，点燃七盏灯，唱诵《药师经》，行敬拜礼，愿其祖父眼睛复明。如此经过了七天七夜，张元在夜里梦见一老翁用金鎞治疗祖父的眼睛，三日后，眼睛果然复明。杨悌说，此事实见于正史，显明昭著，可为凭据，可以考证。经所谓“经义不可思议，果报亦不可思议”者，难道还不可相信吗？昌定把寮舍命名为药师寮，是大有用意的。

　　信而有征有以起信

　　佛教经典数量浩如烟海，内容博大精深，一般人难以理解。如《楞严经》中的“无还”、《金刚经》中的“无住”等概念，含义深奥，突然告诉凡夫俗子，必然一脸懵懂，格格不入。假如动以福利，晓以感应，则会欢喜踊跃，容易接受，从而信任听从。杨悌既然窥测昌定为寮舍命名的用意，又因此知晓其劝告学佛者先后浅深的顺序，于是简要叙述《药师经》的要旨，以及膜拜药师功德，信而有征，写下这篇文章，告诉后来人，产生相信正法之心。

　　昌定禅师正是秉承《药师经》的要旨，在那个缺医少药的时代，心系穷苦百姓，救死扶伤，为病人无偿治病，纾解痛楚，为众生带来健康和生命的希望，体现了佛教的大爱博爱之精神。因此人们都尊称昌定禅师为“圣僧”，许多名人也都崇拜他，在家弟子中有陈筱垞、汤国琛、杨悌、陈倬甫、王理孚、陈蔚、吕融等地方贤达，亲传出家弟子有西震、西慈、西万、西涨、西玉等数百人。

　　自1932年到1936年，短短几年时间，昌定在观音院建成山门、金刚殿、左右幽冥十殿、药师楼、地藏殿等，1943年，在炎亭前屿山搭棚栖身，次年建成海潮南寺及码头。于是，昌定身着麻裟、腰缠草绳，常年赤脚行走于孙店观音院与炎亭海潮寺之间。某年八月十五日，月圆之夜，昌定彻悟禅机，乃得偈语：无云生岭上，有月落波心。今炎亭海潮北寺书此偈语为楹联。

　　昌定于1964年圆寂，二十年后，杨奔怀念禅师，作五绝《补昌定句》：

　　杖锡还分日，重憩绝海岑。

　　无云遮山顶，有月映波心。

　　渐怯霜华重，难禁潮汐侵。

　　知音何处在，临水一沉吟。

　　其中颔联“无云遮山顶，有月映波心”为昌定遗句。多年以后，当年的小沙弥也已经成为老人，他告诉杨奔：禅师“临终还向我讲到你，说：如果有一日见到，叫他来看看。我去了，只留下这些树木。”杨奔问还留下什么遗物。那沙弥说：“你知道他来去赤条条。只有一回出定，念了两句偈，叫我转告你，道是‘无云遮山顶，有月映波心’。”作家笔下的昌定遗句与海潮禅寺的楹联，意思相近，而用字有所不同。

　　斯人已去，但是，他曾经做过主持的涌泉观音院，终于在新时代修葺一新，他所建筑并命名的药师寮，也已经列入规划中，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与世人见面。正如苏轼所说：存亡惯见浑无泪，乡井难忘尚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