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那年
熊美玲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距离我2005年参加高考,已近二十年。高考是人生最特别的记忆,它像是岁月赐予我的一枚勋章,附着鲜活的记忆闪闪发光。
组团包餐
高三我沦为了一个吃货。那年实兴包餐,我们八个女孩组团,在老食堂的老板娘家搭伙吃饭。一放学,我们便浩浩荡荡地穿过主干道的树荫,说说笑笑,经过操场、篮球场、水果摊,绕到老食堂后面进入老板娘家。大圆桌上,每顿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姑娘们虽然斯文,但人多吃饭香,顿顿吃到撑。一个月后,阳光、树荫投射在我们圆润的脸上,幸亏老板娘觉得太累,大家就散伙了,我才不至于壮得不可收拾。
大约考前半个月,我和勺子寻到校门口的老巷子,发现里面有个小餐馆,门口架起炉子,简易餐桌摆在过道上,环境虽然简陋,但两个大姐非常亲和,笑容可鞠。第一次吃得欢,我俩就定下来包餐,一天一人八块钱,两顿饭,每顿两个菜。每到饭点,我们避开拥挤的人潮,躲进小巷,一桌,两人,就着初夏的清风,在味蕾中释放压力,或于红烧茄子中复盘错题,或在清炒豆角中畅谈人生。我发微信跟勺子说起包餐的味道,她说你看我当年那体型,觉得啥都好吃。我回说,我俩半斤八俩。高考当天,老板娘特意给我们做了一道鸡蛋肉饼汤。一团肉泥盖在碗底,打上两颗鸡蛋,倒上水,隔水蒸熟,汤汁十分鲜美。平时都是素菜,那道鸡蛋肉饼汤是对高考的崇高敬意。我们喝着肉饼汤,心照不宣,考一门,忘一门,决口不提考试的事情。
母亲驾到
高考那年,我妈突然驾到,给了我一记“惊吓”。从小到大,我俩相爱相杀,从和风细雨到狂风大作只需一个高声调。我俩都好强,常常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服软,我甚至一度不知如何与她亲近,也从未想过她会出现在我的学校。
那年春天,我妈去深圳打工,两三月余,便背着行囊打道回府。返程第一站便到学校看我。“你妈来了!”一进教室,梁同学就眉飞色舞地扑到我面前,仿佛来的不是我妈,而是她妈。我第一反应是不知所措。我跑下楼,看见我妈双手扶着肩扛的行李包,头歪在行李一侧,风尘仆仆的向我走来,肩膀在负荷中微微颤抖,天生卷曲的刘海在额前跳跃。我迎上去,拿行李,我妈不上,硬扛着。一边走一边说:“从来也没来过你的学校,你都要高考了。”愧疚的语气流露出一个老母亲内心的酸楚。若是没有南下打工,我妈也没有机会来学校看我。我把她领进我租住的房间,听她讲打工的事情,她说不识字,在外面真的要吃很多苦,让我好好高考。
我妈突袭,是她给我制造的最大的惊喜。我所在的班级被称为“农村班”,同学们都是从各县的农村中学选拔到市里念高中,父母大多农务繁重,加上距离遥远,鲜少父母能到校探望。所以我妈的驾临显得尤其珍贵。
那是我和我妈第一次单独相处。我突然发现,那些平日里没有机会表达的爱意,都在我妈的耐心陪伴里。她给我煮饭,洗衣服,陪着作业,温暖又小心翼翼。当我把妈妈煮的面条带给同学分享,在羡慕和赞美声,膨胀的虚荣心渐渐落地,凝聚成一种幸福的情愫。
我妈是典型的劳动妇女,活干得漂亮,常常披星戴月,忘记回家。小时候我和我哥经常打着手电筒,战战兢兢去山里寻她,喊她回家。那时我又气又担心,生怕她在黑天里踩到蛇,或者被野兽攻击。原生家庭里父母爱的表达默默而隐忍,他们没日没夜,起早贪黑,换回学费、资料费交到我们手上,就是用尽全力在爱着。但年少无知,虚荣心作祟,听到妈妈来了,心里却害怕她的出现会不体面。想起余华在《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中》所说:“你嫌弃母亲的斤斤计较,但却不知道,他也曾和你一样憧憬未来……父母未必平庸,有可能是我们,还没有看清生活的本质。所以不要带着你,知之甚少的知识优越感,低头指责父母的眼界狭隘。”成年后要为年少无知买单,去理解,去救赎。
从那以后,我和我妈的关系发生了质变。我想是青春的我试着靠近了青春的妈妈,将拉锯变成了并肩。
学霸同堂
高考我被分在白鹭洲中学考点,也就是江西四大书院之一的白鹭洲书院所在地,文天祥就是白鹭洲书院的优秀毕业生。白鹭洲中学在赣江的小岛上,与我所读的吉安一中近距离对望。高考时,步行过去,通过一座桥,抵达岛上。当时,如果在同一考场,有自己的同班同学,是幸运,这种幸运落在了我头上。我真激动,和我同一考场的是班级的学霸小萃同学,而且他就坐在我的前桌。我简直乐不可支,你以为我想干什么?什么也不想干,也不能干。学霸同学倒是一脸严肃,我觉着他比我更紧张。我们关系不错,似乎也没打招呼,多说话兴许会打乱内心的秩序。不过,每当我答完题,一抬头,看到前面的身影依然气定神闲、张弛有度,笔下洋洋洒洒,那种并肩作战的积极心里暗示,还是让我克服不少紧张情绪。
不速之客
前几年高考,收到一条微信:熊熊,每年高考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那时我来例假,好慌,是你把卫生巾借给了我。浮现在我眼前的是刘同学那张娇俏的脸庞,以及她柔声细语的夹子音。这件事我毫无印象,不经意的举手之劳,被人记着,像给青春渡上一层光亮。唯一确定且深刻的是,高考时间我正好撞上“大姨妈”来访。十年寒窗苦读,只为考场一搏。这时“大姨妈”来凑热闹,显得不合时宜。当时,有条件的同学选择提前打针或吃药,推迟“大姨妈”造访。没想到我的“不速之客”全然不顾身体面临的巨大压力,还携带生化武器,疼得我脑袋清醒无比,让高考变得刻骨铭心。当时没有经验,也不知可以吃止痛药,这便是摸爬滚打的青春。
《人民日报》曾说:高考,无非就是很多人同时做同一份卷子,然后决定去哪一座城市,最终发现,错的每一道题都是为了遇见对的人,而对的每一道题,是为了遇见更好的自己……人生是旷野,不是轨道,高考只是青春的一个节点。后来,我来到了浙江,在苍南拥抱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