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夏

　　杨道敏

　　20世纪90年代出生的青年人可能不知道，在没有空调的年代，盛夏是很难熬的。古代土豪会在冬天时，挖好深深的地窖，在里面储存大量的冰块，夏天取出来消暑，而穷人就没有这个条件了。

　　夏日天气炎热，气温有时会高达35摄氏度，小孩天天汗流浃背，如果父母照料不周，很容易全身长满痱子，严重时全身都会因为搔痒而红肿起来，甚至溃烂。当年农村卫生条件差，夏天头上生疔疖的小孩很多，大人们一不小心，没有给予及时治疗，头上就落下了疤痕，这在早年的农村小孩中十分常见。

　　到了中午，烈日当空，蝉儿高鸣，低矮的房子里如同蒸笼，让人热得受不了。人们吃罢午饭，就拿着竹椅、躺椅等来到河边竹林下、大树边小睡。河水能吸收热量，竹林、大树也能吸收热量，河边还有河风吹拂，比房屋内凉爽多了，至少不会热得受不了。这也是早年人们为什么要在河边栽种竹林和大树的原因之一。有时候，热得受不了的毒蛇也从洞中游出来，就躲在人们坐着的石头下面纳凉，人类没有发现它，它也就安静地呆着，与人相安无事。

　　至于七八岁以上的农村小男孩，则大多泡在河里游泳。高兴时，也会爬到高高的树杈上或者站在石桥中央跳水，以找刺激。游泳后，短裤换不换都无所谓，即便穿着，在高温下也很快就干燥了。经过一个夏天的水中泡泡，太阳晒晒，他们一个个全身乌溜溜的，通体发亮，其实这也是身体健康的表现。

　　早年，城镇消暑食品有薜荔果凉饮、仙草凉饮、仙草杏仁豆腐等，但农村里基本没有，只是偶尔有挑贩过来叫卖。山区出产茶叶，这时，山农每天都会煎煮上一大壶茶叶，用于给全家消暑，需要时就倒一碗喝，决没有今天使用茶杯等专用茶具这么优雅，客人来了也先让喝一大碗茶。平原上的农民们就煎煮一些便宜的荷叶、夏枯草来消暑，更简单的是喝一些淡盐开水，来抵消排泄出去的盐分，保持生理平衡。经济条件好一些的农民，中午会喝一些散装烈性白酒消暑，再美美地睡上一觉。

　　傍晚天还未黑，劳作了一天的人们要在屋后泥地上放置桌椅吃饭，这样会凉爽一点。吃罢晚饭，河埠头便挤满了男人和小孩，用毛巾直接在河边洗澡。会游泳的还先在河里浸泡一下，游泳过后再洗澡，之后稍稍揩一点香皂或药皂，就很容易擦掉身上的泥巴、汗渍等污物。药皂今天已经难得见到，但当年农村十分常见，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当年农村皮肤病比今天要多得多，特别是夏天的小孩。

　　夜间天气依然炎热，人们在室内受不了。吃罢晚饭，人们就挑来河水，将晒场洒了一遍，以降低温度，一层薄薄的河水迅速被滚烫的三合土(一种由石灰、砂子、黄泥和糯米汤混合后的建筑材料)夯筑的晒场所吸收和蒸发，之后人们拿出椅子、凳子到晒场上纳凉、聊天。

　　农村四周都是稻田，夜间蚊子特别多。有时，一团团黑乎乎的蚊子像龙卷风一样滚滚而来，成群结队飞临正在晒场上休息的人们头顶，嗡嗡叫唤着四处攻击正在休息的人们，驱之不散，见缝就钻，贴肉就叮，防不胜防。人们不得不用半干半湿的稻草在边上点起煹火驱蚊，即便受到烟熏火燎，也比遭蚊子叮咬要强。年轻的妈妈则轻轻地摇着蒲扇，唱着催眠曲，催促小孩早点睡觉。

　　天气闷热，人们在逼仄的小屋中实在难以入眠，江南垟农村几乎家家户户备有冰凉的竹床，用两张高高的长木凳架起来睡觉。我小时候夏天基本在竹床上过夜，抬头就能看星星、看月亮、看银河，看流星划破夜空，看卫星飞临天际。夜间如果遇到下雨，还得将竹床抬到屋檐下避雨。为了防止蚊子叮咬，竹床上面都要罩一顶可以开合的蚊帐。第二天一大早，太阳还未升出海面，我们兄弟俩就得把竹床抬回屋内，让出晒场供晒稻谷之用。而女人、小孩们则要在室内睡觉，有的将篾席铺在泥地上睡，这样会比床上更凉爽一些。

　　一直到1990年夏天，我住的苍南县政府6号楼四楼还十分炎热。四楼屋顶是平顶，建设时为了省一点钱，没有建隔热层。经过太阳半天暴晒，如同蒸锅。刚满周岁的女儿中午睡不着，我就把自来水注满阳台，任其吸热，几桶水两个小时就被蒸发光。我妻子怕女儿热坏了，还拿一个大盆子注满水，让女儿在里面玩水，通过这样的降温手段，才艰难地度过夏天。

　　当年，机关工作人员收入低，是没有能力在家中安装空调的。即便有钱，电业所也不许安装，抓住就要罚款。因为当年的电线极细，基本上是供照明用的，看电视也还可以，但根本承受不了空调的运转，很容易发生火灾。当年也有人偷偷使用电炉，整座住宅楼的保险丝马上就会断开，大家就知道有人在使用电炉了。而空调的功率与电炉差不多，一用就会影响整座大楼的居民生活。

　　20世纪90年代末，随着人民的日益富裕，国家电力的日益充足，空调进入千家万户，百姓再也不用为如何度过盛夏而忧愁了，农村河边竹林、大树下已经难得看到消暑的人们，竹制躺椅、竹床在民间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