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散记

　　章小强

　　冬季，于南方人而言，一场向雪而行的东北之旅不只是极致的寒冷体验。

　　哈尔滨

　　初到哈尔滨，绿色穹顶的火车站令人耳目一新。南方是看不到这种设计风格的火车站的。前些阵子下过的大雪，让这座城市被雪覆盖着，不至于落入苍白的冷酷。夜幕降临迫不及待往索菲亚教堂直奔而去。从大洋宾馆到这个教堂，也就几分钟的步行路程，却走得火急火燎，完全不顾迎面而来的刺骨寒风。教堂四周早已人声鼎沸，游人忙于打卡的拥挤，超乎想象。当我看清楚矗立在道里区索菲亚广场的拜占庭式的大教堂时，顷刻被它圆形尖顶的直上云霄的气势，以及在时光里傲然的沉淀所震撼。像哈尔滨身上的一个胎记。无论从空间还是时间上，它都是独树一帜的。过目难忘。说去哈尔滨没到过索菲亚教堂，就不算到过哈尔滨也不过分。说它是哈尔滨百年来的一个历史缩影，似乎更恰当。中央大街完全是商业化模式的一条充满异域风情的大街。已经看不到一点儿沧桑的影子。到处是流光溢彩的炫目。我觉得用几个关键词去解读就够了：俄式风情建筑、光滑的鹅卵石路面、单循环的手风琴音乐、马迭尔冰棍、无处不在的红肠。一条街熙熙攘攘让人走得像在异国风情里，这是它圈粉无数的资本。

　　第二天冲着太阳岛去，则是另一副场景，除了一块写有“太阳岛”的石头光秃秃的伫立场子当中外，因雪雕未完工暂不开放，让人无奈。据说是一个单调的不能再单调的小岛。当年被郑绪岚唱红的地儿，其实名不副其不实。毋庸置疑，完美展示哈尔滨冬季魅力的要数让国人垂涎的冰雕。我此次执念去东北，看冰雕是一大主因。第二十五届哈尔滨冰雕艺术节规模空前。八十一万平方的冰雕场地，不可谓不惊艳。摩天轮、楼、桥、城、殿、堡等各类主题的冰雕五光十色，雄伟壮观，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像游走在冰宫里。哈尔滨被称作冰城，受之无愧。然而，大滑梯和摩天轮游玩项目人山人海，让人望而却步，也折射出这座城市的某些成熟度的不足。不过，对于嗜雪如命的南方人而言，进的一次冰雕大世界总归是一次哈尔滨极致的冰雪体验，独一无二。不得不说，以“一雕之力”擎起一座城的伟岸，哈尔滨的冷艳够地道。说哈尔滨是一座俄式风情定制的，以冰雕为第二语言的城市，应该恰如其分。从这个层面上说，松花江的灵魂不在流淌，而在于凝固。我想，走进风情万种的夏季的哈尔滨，肯定又是另一个模样。

　　中国雪乡

　　本来不想写雪乡的，它过度的商业吞噬的动机，总让人犹豫不决，心生惧怕。后因我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微信“一群投其所好聚集在一起的雪，被人取了个中国雪乡的名号，从此，价值连城”，还是让我再次聚焦这块人气爆棚的雪旮旯。说旮旯是准确的。原本一个远离都市的长期与雪作伴，几乎与世隔绝的山沟沟旮旯，雪的姿态始终保持着原始性。谁也料不到这几年却异军突起，火爆的一塌糊涂，令人咋舌。这可能要归功于《爸爸去哪儿》的“无心插柳”。携着电视节目的这股劲，不甘寂寞的雪开始妖娆、奔放，迅速搅动起人的欲望神经，一到关键时间节点，游人络绎不绝的去追逐，让雪乡火出了圈。

　　人们蜂拥而至，到底是为了雪的神秘，还是为了一次雪的惊艳，不得而知。不管怎么说，天空赋予雪乡不同寻常的雪的精致与洒脱，超乎常人的想象。到了雪乡不心动那是假的。夜晚的红灯笼挂在门庭或在庭院把雪乡装点的摄入心魄。一条雪街霓虹闪烁，游人如织，像被包裹在雪的宫殿里。没有一个地方的雪是如此卖力的。泼热水拍照、刷铁锅炖、吃冰棍、看二人转、睡大杂炕，和雪媚“勾肩搭背”……这里能满足你对雪的一切想象。反正，无人能拒绝由雪地里的灯火阑珊挑逗起的暗香浮动的致命诱惑。我想，有了全身心的欲望出窍，被雪乡的夜色俘获又有何妨。我被裹挟其中看起来也像飞蛾扑火。直到第二天早晨，我在雪地里漫步，才真正看清了雪乡另一面的绝世之美。除了一些个早起拍照外，一切都是寂静的，与夜晚的雪乡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树枝银装素裹，小院里的蘑菇雪，屋顶的棉被雪，地面的大毯雪，门楣的造夜雪……一切都是寂静的，像睡着了。我甚至分不清雪的静止和空间的宁静，哪一个更真实。有一点是肯定的，一个人私享的雪乡和被熙攘裹挟的雪乡是不一样的。我宁愿被雪掩盖的柔情所感动。在我的眼里，这样的雪乡才是山旮旯的灵魂所在。可惜，这样的雪境被大部分人遗忘在炕上的温床里。不瞒你说，我就是在这片让人美的窒息的宁静里，找到了雪乡的真实和销魂的醉意。雪，一旦以独特形态建立起美学意义，造成视觉上审美的沦陷是迟早的事，挡不住诱惑，被商业也在情理之中。好吧，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把衡量雪乡的尺子，你去与不去，它的美与诱惑就在那里。

　　白桦林

　　当诱惑足够大，无人会惧高寒。从漠河站出来，还是被零下四十多度的寒冷与刺骨，给了个下马威。这个中国最北以寒冷著称的城市，带给人巨大的温差的威慑力，还是让人心有余悸的。但在弄清漠河的白和寒冷，大多属于虚张声势后，恐寒症也随之消失。第二天，来到传说中的白桦林，我陷入前所未有的疯狂。

　　毫无征兆闯入大兴安岭极地的白桦林，须臾间让人欲罢不能，像在现实中偶遇了梦中情人，凌乱了脚步。当一束阳光穿过树林与我照面的时候，仿佛整个白桦林都展开了双臂。我从来没有被这样的日出感动过，遂抑制住兴奋慢慢向纵深处走去。林子像一张热情的网包裹着你，仿佛每棵白桦树都隐藏着心跳，内心狂热的奔突与之交织，对白桦林的痴狂超出了预期。我发现逆势而上的白桦林不负众望，刚毅中显现出大兴安岭高洁和坚忍的王者气象。不管是深情凝眸还是用手触摸，我都看到了纯洁、优雅和俊俏的树林植入北极山岗上壮阔的与雪地呼应的美。也想起了朴树演唱白桦林那忧郁和沧桑的美。两股美此时在冰天雪地的边陲交汇，让我又找到久违了的热恋的心跳，几乎忘了归队。我不知道，是因为朴树唱的朴实无华，让我深深爱上的白桦林，还是白桦林的谦谦君子的风度，叫我爱上了朴树。但是，这些都不打紧。最重要的是白衣卿相、坚韧不拔的白桦林，淡淡地让漠河有了鸡冠上遗世独立的资本。也让我了却了一生对白桦林的情牵。我知道，它没有额尔古纳白桦林那么悠久，那么茁壮。但是，它那种辽远、雄迈、朴实与忍耐的边陲之大美，是额尔古纳所无法比拟的。说实话，我还喜欢它的静谧和童话般的一种极地的极致之美。这种美在我心中无可替代。假如问我一个艺术问题，我会说白桦林只适宜于水墨画。返回车上，我灵感突发，吟出“且借雪地二分白”的大美诗句。如果这是最诗意的表达，我愿拿一半敬畏天的神性，借一半告慰地的安宁。漠河让人魂牵梦萦的东西很多，有人找冷，有人找北，有人追逐极光，而我遇见梦想中的白桦林，像找到了漠河谜一样的高冷与寂寥的魂灵。

　　在黑龙江和吉林穿越，有寒冷的清欢，也有异域的迷情。有漠河边界的伤痕记忆，亦有图们江一眼望三国的五味杂陈。在东北雪国转悠十多天，想要说清楚雪事的切身感受，并不是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