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没看见（小说）

　　李世斌

　　在我二弟刚上小学的时候，父亲突发脑溢血去世。顶梁柱瞬间倒下，对我全家的打击可以说是“晴天霹雳”。万幸，母亲总算挣扎着挺了过来。母亲在街道一家集体厂做工，为了养活我和下面的两个弟弟，为了多挣一份收入，母亲每天天还没亮就到街头一家馒头店帮工做馒头，到了上午八点来钟她再去工厂上班。

　　平常我和两个弟弟早上上学时就经过馒头店，母亲花钱让我们一人抓两个馒头当早点。一天早上，母亲刚把两个馒头递到我和弟弟的手中时，我看见一个瘦骨嶙峋、蓬头垢面的老头伸手在笼屉里抓了只馒头，便瞬间溜走了。我看得真切，便朝母亲叫道：“妈，有人偷馒头。”母亲看都没看我一眼，平淡地说了一句：“妈没看见。”

　　在上学的路上，我边啃馒头边寻思，那老头就在母亲眼皮底偷了馒头，连我在一旁都看见了，母亲怎么能没看见呢？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让我感觉到我母亲会说谎。与我家相隔十来米远的邻居，夫妻经常吵架甚至还会动手互殴，常常是两个大人吵完了，那个当爸爸的就会找才十来岁的儿子撒气，骂他是“野种”，再加之拳打脚踢。一天，那个当爸爸的气势汹汹追打他的儿子，他儿子瑟瑟发抖地跑到我家里。母亲将他藏到了三门厨里。那个爸爸在我家门口东找西找，问我母亲有没有看见他儿子。母亲剜了他一眼说：“没看见。”

　　我上高一的时候，获得了一位男同学悄悄塞给我的一封情书。晚饭后，我躲在自己的角落里偷偷品味着情书。母亲突然间走了过来，我慌忙把书信团拢塞到衣兜里。母亲瞥了我一眼，好像什么都没看见，转身到厨间洗碗筷去了。

　　男同学接连给我写了好几封情书，我既害羞又沉浸在情窦初开的感受之中。一天晚上母亲忙完手头的杂活坐到我身旁，细声慢语地问我：“闺女，跟妈说实话，你是否早恋了？”

　　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语无伦次地说：“没，没有，妈，你是不是偷看我的书信啦？”

　　母亲凝视着我，许久，说道：“妈什么都没看见，妈只是觉得你现在要把注意力放到学习上，高中毕业后还要争取考大学。你如果真喜欢那个男孩，就藏到心底里吧，等到两三年之后，那人还在你心里，妈绝不管你。”

　　我涨红着脸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母亲抿了抿嘴，继续说：“闺女，别不好意思，既然来了，就要正确对待。其实，妈也早恋过，那个男人就是你爸爸。你爸和我是一个班的高中同学，他可是学校的篮球健将哩，打中锋的，我在场外特别迷恋你爸的帅气劲儿，但我把这份暗恋硬是压在了心底……”

　　“那后来呢。”我好奇地问。

　　“傻闺女，不是有后来了吗？几年后倒是你爸先来找了我。嗳，谁能想得到，一个篮球健将反倒得了脑溢血。”母亲说完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我听从了母亲的话，主动叫男同学以后别再给我写信，不过，我给男同学留下了“伏笔”，告诉他真要写，得等两年后高中毕业。

　　两年后男同学考上了医学院，我则考上本地的师专。我内心的期盼终于来临，男同学到大学后给我来了信。

　　我问母亲：“妈，他来信了，怎么办？”

　　“他还惦记着你？傻闺女，妈说过，两三年后妈不再管你这事，你按照你自己的内心去做吧。”母亲冲我一笑说。

　　鸿雁传书，我和男同学最终结成伉俪。他叫赵枫，大学毕业后回到本市第一医院，因为勤奋和认真，攥在他手里的手术刀逐渐声名远扬，被传为“神刀”。在他四十五岁的时候，被提拔为副院长，又被称作是“专家院长”。

　　晚辈出息了，母亲也老了。我和老公、两个弟弟商量叫母亲住我家里。晚饭后，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里连播的韩剧。我和赵枫的一个共同的高中同学造访，进门拎着一袋水果。母亲起身要回卧室，老同学忙说：“阿姨，您只管看电视，我和赵枫说几句话就走。”

　　我端了一杯茶给老同学。老同学跟赵枫说：“你医院里正需要购置这套设备，我跟你分管的手下都对接好了，只需你点个头签个字就行了。”

　　赵枫说“这种几百万的高档设备必须走招投标程序，我怎么能主观决定呢？”

　　“走一下形式是当然的，但你的倾向性是关键么。”老同学说。

　　“我怎么可以有倾向性呢？”赵枫嘿嘿笑了几声说。

　　……

　　对话似乎不在一个关节点上。老同学起身告辞并且留下一句话：“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相信你会有办法的。”

　　老同学走后，赵枫突然把我叫到跟前，指着老同学拎来的水果袋说：“你看，里面还有一个文件袋，怪我刚才没在意。”

　　我伸手从水果堆里取出黄色牛皮纸文件袋，打开封口，里面装着厚厚几沓百元人民币。

　　老公眉头蹙了起来。

　　我贴着赵枫耳根悄声说：“小心别让妈看见，免得她提心吊胆晚上睡不着觉。”

　　我妈目不转睛地看着韩剧，平静地说了一句：“我都看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