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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儿时的过年穿一件新的羽绒服

2013年01月31日 23:39:02来源:苍南新闻网

 

■ 高  崎

在我看来,那些年腊月的天边是灰柔柔的。灰并非忧郁的同义词。灰,这种色泽显得质朴、大雅,极其清明的。轻如私语,类似风吹过以后蛐蛐的声音还坚持着它的底线。

在我看来,那些年我住的地方,很大。大的所在,一个是学校。学校有袖珍的洋楼、木梯和甬廊,一个小花园和大礼堂。还有一个是菜市场。许多家庭的排场全部是从这里涌动出来的。你瞧,它物产的丰腴多么庞大!关键的还是前者。它的大,是足够的大。一个学校就是足以让一个小学生的身子无论如何的变动也翻不出它的掌心以外的。——尽管我翻动时着地的巴掌都是黑漆漆的。这个精确的细节,即使年终换成了班主任成绩单的评语“不清洁”,也不顶事。

在我看来,过年来了,这个镇子也进入过年的境界了。仿佛是时光把它们全体带入另一个月台。打扮是必须的,这个镇的三个出入路门,突然有人替它耸起了松枝插满的牌楼。松枝是刚从郊外的山上钩下来的,娇翠欲滴。绿的牌楼,贴着大红迎新的标语。这样的一组装,节庆的香霭就冉冉升腾了,升得很高,升到一万米以后还弥散不已。小狗的器官很突出,许久,它还一个劲地冲着半空嚷叫着。

在我看来,过年来了,镇里那壁位于十字街头的箭墙有些不识抬举了。它似乎伸展得比平时更高。这个地标性建筑物在节庆当头愈是发扬它的憨厚劲儿来,它睥睨一切。它用手指与大拇指撑开托着天空的下巴。一个繁忙的巢如同潜水艇的港口也被箭墙托举在空中。灰薄天幕里,众多八哥黑白相间地立在箭墙的尖角那带,飞上飞下,飞出飞入。八哥的头颅伸出高空所发出“交嗷”、“交嗷”的深厚嗓音,干净,清冷,高蹈。八哥飞翼的形状非常迷人。两翼在飞动时,像一对大风车的轮子往前旋转着。接着八哥翼尖的那个小白点在轰然的旋动中仍坚持着与生俱来的银光。这个银光给少年的我的印象是眩。在眩以后便是银色的混乱不堪了。

与数十米的箭墙以下的是空地。平时,它是街头铺摊的中央场合。这时是暮合时分,空地上涌来了全镇的少年,他们也跟八哥们一起翻动着,更多的将是怂动的。在我看来,人类总有企图飞翔的初衷的,大多是来自八哥的挑唆,挑唆引来了鼓动。八哥会牙牙学语,八哥会说出“来了,来了,鞋子脱下”,不稀罕。我们稀罕的,数十年了,我们双手万能,亦庄亦谐,亦神亦鬼,仍不会飞升。我们还是借动车加速。

那些年来,除夕,全镇铺面的店门早早就关闭了。为什么呢?趁年关最后的一刻,收债去,还债去。但是有两三家的店是绝对不歇业的。确切地说,这就是卖烟炮的家飘店,灯火坚持辉煌。少年们吃了摆场,取到压岁钱后,就赶到这家店纷纷购买百子炮、二踢脚、焰火筒,单响炮。那时的我,特别喜欢单响炮。它不像买百子炮那样浪费,一星火就噼哩啪啦炸个净光,炸响以后,烟云也没了,钱也没了,赚个落寞。而单响炮,这个小杂种,是要一只一只点起来放出的,啪,响;吥,哑了,不心疼;再一响,啪啊!!极响,刺激,充分享用。特别是,你还可以将它点燃后极快地扔往污水,噗,一滩水花刮了过来,激起周围的骨头轻轻的狼笑!你还可以把它偷插在牛粪里,啪,单响炮一响,牛粪便如雕堡般被掀到半空去了。这时,路过做客的新娘身上溅到粪渍,跺脚了,急了,脸红了,滴泪了,新郎只好俯身用手帕对她擦来擦去。谁叫她快不来慢不来趟这个绝无绅士风情的游戏呢?游戏么,你还能跟谁急?

在我看来,那些年来,房子不高也不觉得不高。过年食物不多也不觉得不多。没有拿后来日子的货物做比照,大家都同样其乐融融。那些年的除夕,家飘店旁边的那家百货店生意也不输人。买鞋买袜买裤带子买水靴买雨伞买美丽牌牙粉买碧光宝气的发夹,还有买能够点火在河水上奔驶的玩具火轮子。这玩意儿在水上疯狂,看得少年都忖,这是有钱的人家想我们去妒嫉他!另外,一排少年在那家商店的门板前面,肩靠肩地挤来挤去,一边往左斜,一边往右斜。大家用这样取暖。大家还比着压岁钱的多寡,说着那位大人给的钱最多,比着哪张纸币的新靓。就是没有一个少年敢拿出成绩单与别人的成绩单比高低。这样的举止是格格不入的,不相干的。这就是过年时少年的规矩。

过年的规矩真的是一座海洋,深不可测,一到此刻就全泛滥开来。这个是有三条街道的镇子过年这天已充塞着松脂味了。它也疲惫了,已经不干平素的正经事了。主人们陆续换上崭新的衣着,围巾,还有亮丽的后脑勺,仿佛去参加迎接春天的十字远征军去了。他们仿佛大了一岁真的什么都已懂得一样。是入伍远征军就有规短。这个节庆的最大规矩是,欠钱的人逃过了除夕夜,到了第二天,他铛铛铛地走过大街,没有一个穷凶极恶的债主敢向他讨债。

【编辑:李甫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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